在听过沐昌祚说的话之后,沐睿滞愣了一下。
少顷,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一行晶莹,顺着眼角,滑入鬓发,仿佛,了然了什么。
“好。”
沐睿答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一种像是绝望的气息,蔓延了全身。
“你父亲的意思是,以后,他会跟你娘执手比肩,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不是要杀了你娘。”
见沐睿像是想差了沐昌祚的意思,顾九歌忙出言为他解释。
夫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救活过来,这若是让他钻了牛角尖,又把性命丢了,他们家仙姬,还不得退他三层人皮?
他现在,可是待罪之身,是得了夫人说情,才能从黑水牢提前出来的,若表现的好,还有望能陪着他家娘子生产,可不能让这脑子像是不会转弯儿的家伙,坏了他的希冀去!
“今晨,黔国公府走水,你父亲的其他妻妾子女,连同他们的丫鬟仆侍,都已经魂归天外了。”
顾九歌稍稍想了一下,生怕沐睿没明白他的意思,忙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只要你父亲不再纳妻妾,你和你娘,就是除了你父亲之外,黔国公府里仅剩的主子。”
顾九歌的解释,让沐睿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了他,见他满眼认真,不似撒谎,才又小心翼翼地把目光转向了坐在他旁边的沐昌祚。
“他说的是真的。”
“以后,我也不会再纳娶旁的女子进门。”
“以前,是为父糊涂,让你和你娘遭了这许多年委屈,往后余生,为父会倾尽所能,补偿你们。”
沐睿的反应,让沐昌祚的心,更疼了几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郑重的跟他说道,“那害你的恶奴,已经认罪了,我将他托给了三皇子殿下处置,他的亲眷,都已经使人杖毙。”
“睿儿,你是黔国公府嫡长子,将来的承爵之人,日后,是该慢慢学些识人、用人、治人之道,不可再如现在般,为人处事,只念隐忍让步。”
如果放在以前,沐昌祚自然是希望沐睿长成个胸无大志的人,这样,他才能有理由,扶持沐德丰承爵。
可现在,看着自己曾经也算有些锋芒聪慧的儿子,被折辱搓磨成了这般失了棱角的样子,他心中满溢的,就只剩了悔不当初。
这是他自己酿下的苦酒。
便是难以下咽,也没得回头。
“父亲。”
沐睿像是稍稍想了一会儿,突然唤了沐昌祚一声,他的声音里仍带着些许颤抖,任什么人听来,都像是鼓足了勇气,强忍着恐惧发出。
“何事?”
见沐睿像是有事跟自己恳求,沐昌祚不禁心中一喜。
这是个好事儿。
只要沐睿肯迈出这第一步,日后,便有希望,能对他重拾信任,便有希望,舍了这瑟缩怯弱的性子,重新步入一个公府嫡子,应该步入的正途。
“睿儿有个不情之请。”
沐睿稍稍犹豫了一下,像是在反复斟酌措辞。
“但说无妨。”
沐昌祚点了点头,目光安静的落在沐睿身上,不骄不躁的等着听他说话。
“昔日,睿儿高烧不退,命在旦夕,娘……母亲束手无策,便使人往西北,跟李妃娘娘求助。”
说到这里,沐睿轻轻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沐昌祚的反应,见他没露出不喜神色,才又继续往下说道,“李妃娘娘策马千里,抗旨归京,才把睿儿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她却因忤逆先皇,遭了厌弃,一生下三殿下,就被诬为不详,罚去了山上出家,三殿下也因此失了长子身份,不得不于幼时,屈身于西北军营。”
翎钧的出身,在各大公侯伯府里,并不算什么秘密。
只是慑于帝王威仪,才并没人敢当真把昔年实情诉诸于口,更没人敢把他真正的年龄,拿出来说事。
“之后数年,睿儿多有独木难支之时,亦多赖李妃娘娘故人照拂,三殿下暗施援手。”
沐睿停了一下,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
片刻之后,才重又把目光转向安静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的沐昌祚,像是鼓起了所有勇气般的跟他说道,“睿儿恳请父亲许可,有生之年,为三殿下执缰。”
为某人执缰。
这话,若是放到身份低下的人身上,自然是其原本的意思,为那人鞍前马后服侍,可如果是从一个有极大可能继承爵位的公府嫡子嘴里说出来,那……便等同于声明自己的立场,誓以余生所能效忠辅佐,九死不悔!
如果,在得知沐睿有这样的决绝之后,沐昌祚仍表示,欲培养其成为承爵之人,便等同于,整个黔国公府,都坚定了支持翎钧的立场,倘若,沐昌祚打算让黔国公府保持中立或有其他立场,便需要将沐睿逐出府门,与其断绝父子关系。
“你想好了?”
沐昌祚没直接表达态度。
他稍稍沉默了一下,认真的与沐睿对视。
“之前,父亲厌弃母亲,睿儿恐母亲只身一人,余生孤寂,不敢有此决绝,然今日,有父亲与母亲相扶终老,睿儿,便再无畏惧,自可燃身为烬,报三殿下不弃之恩。”
这一次,沐睿没有犹豫迟疑。
他像是露出了一个苦笑,然后,轻咽了口唾沫,对沐昌祚表明了自己的绝不妥协,“睿儿不孝,盼父亲与母亲举案齐眉,子孙绕膝。”
沐睿的话里,并没有太多的华丽词藻,确切的说,是连转圜的余地和虚假的客气,都没有放置。
倘换成粗俗些的话来说,大抵就是,以前,你对我娘不好,我不敢不管她,现在,既然你们打算好好过日子了,我就要去帮对我有恩的三殿下做事了,如果你觉得我这么做,会连累黔国公府,就把我赶出家门,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早些跟我娘再多生几个出来,往后余生,自有他们对你们尽孝。
沉默。
仿佛置身这屋子里的三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沉默之后,沐昌祚突然笑得弓起了身子,毫无国公仪容。
“哈哈哈——”
“不愧是我的儿子!”
“这比驴还倔的脾气,还真是跟我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