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柳轻心按到小榻上坐了,翎钧便把目光,落到了坐在炕桌另一边的顾落尘身上。
这家伙,还真是没眼力,一屁股坐下来,就雷打不动了。
在心里嘟囔了一句,翎钧轻叹了口气,转身,从书案旁边,搬了圈椅过来,放到了柳轻心面前,与她坐了个面对面。
“咱们府上的管家,收集了些燕京的消息。”
将管家使十五带回来的信,递到了柳轻心面前,翎钧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加上之前,顾掌柜带来的那几条,今年年节,燕京的热闹,超过了之前十年的总和。”
“这些热闹,太密集了,仿佛,是有人故意把他们一股脑儿的制造出来,吸引世俗目光,以趁机,实现自己的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伸手,翻了两个杯子,给柳轻心和自己各倒了半杯凉茶。
但让翎钧做梦都没想到的是,未及他伸手,取回属于自己的那杯凉茶,一道黑影,便捷足先登的,掠走了杯盏。
待回神,坐在炕桌另一边的顾落尘,已喝完了那半杯凉茶,毫不客气的,将空杯子,推到了他的面前,示意他帮自己填满。
“顾落尘,你这抢东西的本事,真是日渐娴熟了!”
翎钧本就跟顾落尘有旧。
说的不客气些,是翎钧,还欠了顾落尘“债”,尚未还清。
寻常时候,他唤他顾掌柜,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与他关系密切,以防,落话柄于人,但此时此刻,遭顾落尘刻意挤兑,又不需避着旁人,自然在称呼上,也就省了疏远和客气。
“过奖。”
心安理得的吃着,本该是翎钧早饭的点心,喝着从他手里抢来的杯子里的凉茶,顾落尘的表情,“坚固”的一如既往。
他的朋友不多。
翎钧可以算是其中之一,当然,是那种,尚不足以使他破坏摄天门规矩的程度。
即便,他们已相识多年。
即便,他救过翎钧性命,翎钧也为他提供过藏匿躲避的处所。
“我觉得,你该尽早,回燕京去了,翎钧。”
认真的读完管家整理来的消息,柳轻心沉吟片刻,抬头,郑重地看向了与她面对面坐着的翎钧。
“怎么说?”
鲜少见柳轻心露出如此认真的表情,翎钧本能的滞愣了一下。
他知道,若非必要,柳轻心绝不会跟他表示,让他提前回返燕京,一如,他也希望,能与柳轻心朝夕相伴一样。
“这事儿,应不是你父皇谋划。”
“以朱翎铃的隐忍,也断无必要,在如今这个,你风头正盛,又即将大婚的时候,制造这么多热闹,将世人目光,引来燕京。”
前一日,刚就现有消息,与翎钧摆完棋局,与其谋划好了,回燕京后,应尽快“应酬”的地方。
不曾想,今日,一觉醒来,就又添了这么多“新消息”。
虽然,这些新添的消息,并不会影响,他们之前的谋划,但如此庞大的数量,牵扯到了如此多世家的“事件”,显然,已不是巧合,可以解释。
这是有人刻意制造出来的“局”。
而且,制造这“局”出来的人,明显的,是在“生怕”,别人不知道,今年的燕京“热闹非常”。
“虽然,我还不确定,这诸多‘热闹’,是不是那位,教授出了文举三甲和武举探花的名师制造出来的,但依着之前,咱们分析的时局来看,这其中,至少该有一部分,与他的谋划,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里,柳轻心稍稍停顿了一下,抿了一口,自己茶盏里的凉茶。
“你回了燕京,就去寻那四人,跟他们喝个茶。”
“顺便告诉他们,你已与我详述了,他们恩师的病情,我说,许能治愈,但详情,需待到把过脉之后答复,才敢确认。”
沉吟片刻。
柳轻心一小口一小口的,把杯盏里的凉茶,喝了个干净。
然后,抬起头,看向了翎钧。
“我猜测,今年的燕京,会出如此多的热闹,应是因为,那四人,已把你与他们走动的事,告知了他们的老师。”
“而他们的老师,那个我们猜测的‘先生’,应是对你这棵梧桐树,颇多期待,见你与他的学生们来往频繁,却始终对他这只‘金凤凰’,未表现出应有的态度,所以,才不惜制造出如此多的‘热闹’,来提醒你,你遗忘了重要的人,或者说,弄错了,礼贤下士的对象。”
前一日,两人商量的结果,也是等翎钧一回燕京,就去拜访那四人,并提出,去为他们的老师“治病”的,只不过,从如今的局势来看,这件事,需要再提前几天才行,以防那位“先生”,再因为着急,制造出更多的事端来,误了他们的大婚之喜。
“你告诉那位‘先生’,我即将嫁入王府,在临近大婚的时日,需要筹备嫁妆,大婚之后,也需依着皇家规矩,短时间不可离开燕京。”
“为不耽误给他诊病,需将他接来燕京暂住。”
“若他能吃得惯燕京饮食,你便为他安排,于燕京久居,若吃不惯,你亦会尊重他起居,于他病愈后,遣人随他回故地颐养。”
柳轻心希望,翎钧能做个礼贤下士的人。
但这位制造事端的“先生”,却让人本能的生出了一种,遭受强势之人逼迫的抑郁,而本能的,对他心生抵触。
以心理学角度来看,若被辅佐之人,对这种自恃甚高之人过分迁就,必会使其高傲之心日盛,从而造成将来的难以驾驭,所以,柳轻心才给翎钧建议,让他在将此人收归麾下之前,把丑话,跟他说在前头。
你若能与我相处,悉心辅佐于我,我便以国士待你。
若相反,我亦可弃你不用,且令旁人,也无法用你。
治人者,当恩威并重。
无恩有威,使人惧而不尊。
有恩无威,使人尊而不惧。
“恩威并重”这点,翎钧一直做的很好,柳轻心相信,有了自己的这几句提点,在面对那位“先生”的时候,翎钧,也可抱持本心,沉着应对,而不至于,被其几句话哄得忘了初衷,成为其手中棋子。
“娘子的意思是,打算在嫁我之前,先赴燕京,为其‘诊病’?”
默契这种东西,相处的久了,自然会有。
只不过,翎钧与柳轻心这份默契,比旁人,建立的更快了几分。
他知道自己欠缺什么,也知道她担心什么。
而她,亦是如此。
“索性也要去跟德平伯府,敲诈间铺子,早些晚些,想必没什么差别。”
“你这就使人收拾准备,尽早出发,到燕京那边儿,给我找个住处,干净些的客栈即可。”
“我给那‘慕名而来’的李虎跃接了手骨,等上语嫣姑娘,就乘马车往燕京去。”
翎钧把大婚的日子定在一个月后。
柳轻心扳着手指,细心的盘算了一下。
她去燕京,住上小半个月,离婚期还有七天的时候,再回周庄沈家待嫁,也来得及。
这能帮到翎钧,而且,还可避免,她在沈家住的太久,被人问来问去的尴尬。
“我这就让十五准备。”
“明天一早,我带上十五和冬至,先骑马往燕京去。”
“初一和立夏,跟你一起走。”
未行大婚之礼,柳轻心自不合适,住进翎钧的三皇子府里去。
虽然,翎钧从来都不是个恪守规矩的人,但事关柳轻心名声儿,他却不得不在意一二。
她的出身,本就不及那些燕京名门出身的小姐们,易成众矢之的,若再未过门,就入三皇子府居住,势必被落人口实,使人于大婚之后,质疑她的正妃身份。
恨不能将柳轻心捧在手心儿里的翎钧,怎能答应,让这种事儿发生?
可就算退一万步讲,他能蛮不讲理的,使人打杀了那长舌之人,为柳轻心立威……也断无可能,将所有人心里的抵触,消弭于无!
“我让九叔,把德水轩腾出来,到你回沈家之前,都不做旁人生意。”
“那里四面环水,只一条吊桥可至。”
“你不擅武功,又喜安静,住在那里,最是合适。”
作为燕京最气派的酒楼,德水轩无论是菜品,还是客房,都贵的令燕京名门的少爷小姐们,趋之若鹜。
寻常时候,在德水轩定一桌席面,需提前七天联系掌柜九叔,并支付菜金的八成,若想于德水轩留宿,更是得提前半月,跟掌柜九叔打招呼。
一些燕京名门出身的少爷,常一次性,将德水轩的某个房间包下一年,只为能在“百花宴”那天,为自家姐妹,占个受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