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扶额苦笑,连声道:“快去看看……管住了你家将军,莫要闹出人命!”
李霆的傔从们连声应是,飞也似奔去了。
李霆在来州的时候,就常牵扯进不清不楚的乱事,所以郭宁才把他带到辽东。一来让他散散心,二来也为了找个机会,稍稍劝说他几句,让他知道点收敛。
没想到结果会是这般。郭宁的脚底板刚踩到辽东的地面,还没迈出两步,李霆便在前头闹出事了。
定海军帐下,堂堂的都指挥使,在自家营建的港口与人斗殴厮打,这样的事,也真亏李霆干得出来。要说轻佻,这厮比郭宁还轻佻十倍,郭宁在李霆面前,简直就稳重如一根木桩。
但李霆的性子固然如此,却不是奸恶之徒。他在来州与人冲突时,哪怕喝多了发酒疯,也只当自家是个泼皮,全程拿中都城里浮浪少年的路数与人应对。哪怕有时候寡不敌众,导致场面吃亏,被打到鼻青脸肿,也从没有仗势欺人的劣迹。
有一次,他还与几个普通士卒不打不成交,后来特意走了军府划转兵员的流程,将那队士卒调到自家营中,好好调教。
郭宁对此甚觉荒唐,专门让赵决出面查问,唯恐那些士卒受了委屈。结果那些士卒居然乐意,还很兴高采烈,也是奇了。
因为这个缘故,郭宁倒也不急,李霆的傔从们疾步赶去,他和自家护卫落在后头。
整片港口都是从无到有新建起来的,难免有些不周到的地方。沿着栈桥走近陆地,只见村寨的寨墙颇显凌乱,从内陆一直延伸到海边,寨墙沿线的望楼不多,大部分都是急就章,拿没有处理过的原木随意搭出来的。
村寨外头隔着一条溪流,有一块平坦开阔的草甸。草甸四周围着栅栏,约莫是牧场所在,而栅栏外头,有些满头黄发,像是鬼怪一样的野人,一边手持斧斤不断砍伐林木,把木料运回到村寨里头。
而在村寨里头忙碌的几个什将,郭宁俱都认得。他们没注意到船队,正满脸凝重地带着人,把整根木料剖成枪杆,或者制作成简单的盾牌。
“这是在做甚?”
倪一也注意到了这情形:“我看码头和村寨附近,气氛都有点不对劲啊,这是在备战?节帅,要不要我去问问?”
“不必,先去李二郎那边。”郭宁加快脚步。
刚站到堡垒门口,还没跨步进去,便见院落正中李霆如斗鸡也似,两眼红通通,狠狠地瞪着一人。
“那是李云!是我弟弟!正因为辽东局面复杂,郭六郎才让你这厮领兵来此……结果,你就眼看着我弟弟身陷贼手,什么也不做?”
李云出事了?郭宁稍稍吃惊,再看前头,被李霆瞪着喝骂的,正是先前被受郭宁指派,率部来此镇守的都将张阡。
张阡的眼角一片乌青,看起来十分狼狈,想是遭了李霆毒打,故而身后几名本部士卒面带不忿,甚至有格外恼怒的,手已经按住了刀柄,口中喃喃骂着什么。
张阡的脸色倒还平静。他稳稳站着,除了听到身周将士有太过躁动的,便扭头回看一下,待将士闭嘴,他便收回眼神,此外没有半点多余动作。
这个年轻的都将,本也是军队里有名的轻躁人物。上回他因为御下不严的事情被郭宁处罚,然后被调到辽东来,看现在的模样,虽只过了十来天,却好像颇经了些锤炼,人有些变化,至少,沉得住气了。
“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刚才也已经向李将军你禀报过,如果你想不清楚,我就再说一遍!”
张阡沉声道:“李判官和我们失去联络,是四天前的事情,我们派了精干人手飞骑打探,确认他的去向,用了三天。几名骑士冒着厮杀的风险,三日里往返路程五百里,还要追踪问迹,十分辛苦,便是那几位!我已经答应了,要替他们请功。”
他指了指身后数名士卒。士卒们顿时抬头挺胸。
张阡继续道:“至于李判官的下落,目前也大致推定,是往咸平府方向,有沿途散落的布匹和零碎小物件为证,那明显是李判官一行人故意留下的,不会有假。”
“东西呢?”李霆喝问。
“已经叫人立即取来,李将军你再等片刻,就能检视。”
李霆迟疑了一下,微微颔首:“咸平府那边,又怎么说?”
“前日里,东北宣抚使蒲鲜万奴发来急报,说契丹人耶律留哥起兵十万,攻打咸平,声势震天动地,恳请复州、盖州等地的兵马急速支援。我方兵微将寡,不能随意牵扯进辽东乱局。所以,我将此事告知了复州都统纥石烈桓端,并给他的部下千户兀颜钵辖送了厚礼。”
“兀颜钵辖?这人是什么来路?有什么要紧?”
“契丹人耶律留哥造反以后,定都广宁府,随即东京辽阳府毁于兵灾。到此时,控扼契丹叛军的两个重镇,西为大定府,东为咸平府。一旦咸平府有失,耶律留哥便如勐虎出柙,纵横整个东北内地。所以,纥石烈桓端已经紧急调集本部兵马,支援咸平府。兀颜钵辖便是复州援军的主将,我们这边如果有人能抵达咸平府,查问李判官的下落,那一定是兀颜钵辖所部。”
李霆并不言语。
张阡又道:“我们自家也做了准备,有两百将士留守合厮罕关,并将这些时日招募的野女真尽数集结,紧急增设城防设施。另外,已经点起精兵三百,马匹五百,并及粮秣军资,作后继应变的准备。李将军入来的时候,我正与人商议北上路线,与我商议的,便是预备随时行动的六名中尉,十二名队正……其中有三人,挨了你李将军的拳脚。”
“嘿!“李霆点了点头。
“我的应对,大致是按照军校中讲述的规程,并不敢逾矩,但也没有懈怠。这些情况,我们也已经写了详细军报,令快船渡海,急报来州。当然,因为逆风的关系,渡海需要五日……想来,信使与李将军你错过了,但这并不代表辽东的镇防将士无能,或者我张阡有意拖延。”
张阡一口气说到这里,喘了两口粗气,显然他被李霆忽然闯进来大闹,心里已经怒极,只不过顾忌军法,强压着罢了。
李霆思忖半晌。
张阡是郭仲元的部下,萧摩勒的直属,并非李霆的下级。他又和郭宁认得,兄长还是英勇战死,跟脚甚硬。李霆一时冲动厮打,这会儿发现张阡的应对实无疏漏,自家也知不妙。
何况郭宁就跟在身后……这不是当面犯忌讳么?
这时候,几名士卒从后院出来,人人手里捧着盘子,盘子上装着的,应当便是张阡所说,往咸平府方向沿途散落的布匹碎块和零散小物件。
“李将军,你要看一看么?”张阡问道。
“不必了。”
李霆重重吐了口气,向张阡深深作了个揖:“适才我听闻舍弟出事,一时间急火攻心,失了计较。刚才冲进来打骂,都是我的错处。”
李霆抬起头来,再看看张阡脸上的乌青:“这一拳委实砸的重了,适才给将士们的那几下拳脚,也不妥当。日后得闲,我请酒赔罪。”
“请酒?不敢当。”张阡毕竟也有性子:“你是都指挥使,是咱们节帅的左膀右臂,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原也只有挨打的份。”
“那倒也未必。”
李霆心头一股火烧着,正压不下去,听张阡这么说来,也冷笑着摆出了破落户作派。
他指了指自家面庞:“张阡,你若不忿,便一拳还一拳,往这儿来!什么事,一拳便揭过了,我李二郎躲闪半分,皱一皱眉头,便不是好汉!”
“真的?”
李霆脖子一梗:“我中都李二郎说话,一个唾沫便是一个钉!还能有假?”
话音未落,张阡扑的一拳就打在了李霆脸上。
“若是我自家受欺,倒也罢了。这一拳,是替麾下将士们打的!”
这拳用力不轻,正打在李霆鼻梁上。李霆顿时鲜血迸流,鼻子虽然没歪,两个鼻孔里却真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李霆果然不躲,捂着鼻子,口里只叫:“打得好!”
郭宁摇了摇头,大步迈入门里。
“行了!就这一拳够了!接下去谈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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