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的欢呼如潮水般响起:“赢了!赢了!杀败蒙古军了!”
短暂的沉寂过后,山谷以外和右侧面坡地高处,按照哲别吩咐掩护和接应的蒙古骑兵开始大哭。很多人用刀剑划破自己的胸膛和脸,然后向定海军发起猛攻。
这种猛攻毫无希望可言,也不能持久。片刻之后,喊杀声完全平息下来。
人们开始听清楚驻跸山四周战场上伤者的呻吟声,精神高度亢奋的胡里改人和黄头女真人还在不停地斩杀受伤的蒙古人,顺便也杀死受了重伤,看起来没法救治的同伴。
一边杀人,他们一边剥取衣服,收集武器甲胄,所经过的地方,留下的尸体很多都被剥的干净。
哲别的脑袋被砍了下来,由那个黄头女真少年捧着,献给坐镇后方的韩煊。
少年走近的时候,陪在韩煊身旁的王歹儿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看李云。
原来这少年他是认得的,当日在合厮罕关,他和李云受蛮部追杀,以至于不得不主动从山崖滚落的时候,这少年就是围攻王歹儿的野人之一。当时那股蛮狠劲头,让王歹儿很是狼狈。
倒不曾想,前后没隔多久,这少年就成了杀敌立功的好手?得亏李云有这样的手段!
少年和其他黄头女真一样的相貌,但模仿着汉儿的模样扎了发髻,穿着一身定海军士卒所着的灰色戎服。当他走近的时候,排列在韩煊两侧的定海军甲士们,带着森然有序的气势,让他有一点害怕,脚步也慢了一拍。
但甲士们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有人为他叫好。这让他的脸上简直要放出光来,他带着骄傲与自豪夹杂的神情,把首级再举得更高些。
定海军对这些黄头女真的控制,缘于今年年中。
这半年时间里,定海军已经完全证明了自身的实力。在这些野蛮部落眼中,女真人已经是强大的征服者,蒙古人比女真人更强大。但汉儿们组建的定海军,不止强大,而且友善、富裕、慷慨。
当这样一个势力愿意接纳黄头女真,将他们纳为一体的时候,谁会拒绝呢?偶尔有一些想不明白道理,意图在定海军中保持独立性,想利用定海军的力量充实自身的部落,早就被李云解决了。
拿着汉儿千百年来与人争斗的韬略,去算计这些未开化的野人,简直不要太轻松。短短数月,黄头女真诸多部落就被肃清了数次,而剩下的,都是已经深深钦服于汉家衣冠制度的。
此时此刻,看这少年的神情,他毫无疑问也是其中一员。
少年走近的时候,韩煊起身迎了上去。
他没走几步,李云忽然跟上前,扶住他的右臂,稍稍用力:“怎么样?”
韩煊微微颔首:”放心。”
他从突袭到撤退连续厮杀,身上受了好几处伤,退入驻跸山的山谷前,又遭蒙古人的神射手发出重箭,擦过侧肋。虽说伤势不重,也经过了紧急的包扎上药,但皮开肉绽总免不了的。这会儿失血过多,虽然强打精神,脸色却已惨白。
顿了顿,韩煊向李云笑道:“这一次,多亏了你们几位,待收兵庆功,我请你们喝酒。”
李云哈哈一笑,韩煊又道:“不过,蒙古军的大部犹在,咱们不能多喝,一人一杯怎样?”
“好,那就一人一杯。”
韩煊在定海军的武人当中,算得上是前十名的大将。因他还担任着辽海防御使的职务,在六位兵马总管里头排名虽不靠前,但权柄却很吃重。
定海军扩张太快了,这些大将多半都没有独当一面的经历,所以早前蒙古人突然来袭,组建没多久的辽海防御司里固然人心惶惶,就连诸将本身,也难免有些信心不足。
谁能想到,这么快就打了胜仗呢?
这其中,固然有李云、蒲速烈勐和萧摩勒等将紧急支援的功劳,但韩煊以重将的身份亲自发起突袭,又引得哲别追击,才是真正的关键。他冒着最大的风险,立下最大的功劳。
韩煊验看了哲别的首级,命令将之传阅全军。
那少年乐呵呵地看着这情形,却不料韩煊忽然道:“你叫什么?一百匹绢帛,回到盖州城里就给!今日之战,人人有功,我会让中军官向郭宣使禀报……你也有份!”
在黄头女真人的眼里,李云已经是地位极高的大人物了,韩煊的地位比李云似乎还要高。
那有点超过他的想象范围,所以乍听韩煊和颜悦色地问话,他完全反应不过来,就这么愣愣地站着。
李云在旁道:“这是昂吉尔。他的父亲是乌鲁古部族的分支族长阿不沙。”
“昂吉尔?”
韩煊看了看少年格外泛黄的头发,笑道:“这名字,是黄鸭的意思么?”
少年重重点头,用不怎么利索的汉话嚷道:“我是黄鸭!大的!”
簇拥在韩煊身旁的将士们都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人人都笑,好几个军官叫道:“杀死了哲别!”
四周一片喧闹,上千人用汉话、女真语、或者东北某些冷门的族语齐声欢呼:“杀死了哲别!”
军官们又喊:“大黄鸭杀死了哲别!”
数千人齐声跟上:“大黄鸭杀死了哲别!昂吉尔杀死了哲别!”
这些胡里改人或者黄头女真人,在投靠定海军之前,已经彼此像野兽一样厮杀了许多年。他们拥有的只是野蛮,依赖的只是野蛮,所以伤了不会叫一声疼,死了就当是睡觉。在战斗中他们什么也得不到,但却以为这就是一切。
但此时此刻,月光照耀下,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从战斗中得到了格外的喜悦。
数千人举着手中的刀剑枪戈,一齐呼叫着一个名字。这名字来自于他们中的一员,于是这等荣耀也使他们感同身受,格外地欢快起来。
夜深人静时分,这些将士们在驻跸山的欢呼传得很远,相隔十几里地都可以听到。
盖州城里,一些民居受到惊动,很多房舍里纷纷点亮起火烛,引起一阵阵骚动。旋即城上守军敲动梆子,连声道:“韩总管打了胜仗!咱们定海军打赢了蒙古人!”
于是百姓们又渐渐安定。
远离城池和聚落的野地里,许多契丹人逃出了蒙古军营地,却又不知该去哪里,只佝偻着身子,往林地和灌木遮掩的阴暗处乱奔乱走。
忽然听到了战胜的欢呼,有人倒在地上,踢腿弹腾着哭了起来。
有人疑惑:“那哲别可是成吉思汗帐下的勇将!那人的射术和勇猛,咱们都见过的!他怎么会输?怎么会死?我看,先等一等,等到明天早上再打探一下……”
更多人奔走相告:“蒙古人败了!败了!既然败了就要退兵!你明白吗?蒙古人要逃跑!”
越来越多的人紧紧抓着手里的短刀或木棍,格格地咬牙:“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还想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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