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文轩回到家,发觉家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每个人都沉默不语,看上去心事沉重的样子,而大嫂更是双眼通红,似乎刚刚哭过。
他在大嫂的对面坐下,关心的问道:“大嫂,这是怎么了,不会是今天的生意出问题了吧?”
听到小叔子关心的话,大嫂那已经有些红肿的双眼,再次落下泪来。
她一边慌乱的擦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道:
“我今天碰到你大哥了,我喊他,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装作不认识我,扭回头去,带着一家人迅速的钻到一个小巷子里,一会儿就不见了。”
岳文轩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答桉,他震惊的问道:
“你看准了,那个人真是我大哥吗?”
“我都嫁给他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会认错人,绝对是他,不会错的。”大嫂非常笃定。
“你说他带着一家人,那他身边还有谁?”岳文轩继续追问。
“有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我就看到一个侧脸,可能比我年轻点。
还有两个孩子,女孩的年龄看上去有十四五岁,男孩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今天的偶遇,给大嫂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她根本无法承受,“他们看上去挺亲密的,肯定是你大哥在外面有了人,还生了两个野种,你说他怎么就这么没良心?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他这么多年不在家,我独自一个人孝敬长辈,抚养孩子,我从来没有过一点埋怨,就想着只要他在外面平平安安的就好。
他有理想,有抱负,我不愿意成为他的拖累,尽管不是很支持,却也没有硬拦着不让他走。
这么多年,我在家里孝敬公婆,抚养孩子,也没有别的期盼,只盼他别出事,能够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我一直以为他在外面闹革命,哪里想到他竟然在长安城里偷偷讨了小老婆,还生了俩孩子,你说他怎么就这么狠心?
他就算心里没有我,难道他就不惦记家里的两个孩子,不惦记家里的父母亲人吗?”
大哥岳文煜比岳文轩大十七岁,虽然两人已经多年未见,但原主对他的印象很深。
岳文轩并不觉得大哥会是这种人,想到他身边那两个孩子的年龄,对自己的猜测就更加笃定了。
他用沉稳且坚定的语气说道:“大嫂你肯定误会大哥了,今天你太莽撞了,幸亏你没追上去,要是真被你追上,说不定大哥会有危险。”
“你觉得我的猜测不对?”
大嫂对于小叔子还是很信任的,听他这样一说,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希望来。
孟尹宁也笃定的说道:“我也觉得大嫂肯定是误会大哥了。
事情也是巧了,偏偏让大嫂在半路上遇到了大哥。
幸亏大哥还算镇定,反应及时,这才没出篓子。
当时大嫂的反应肯定很激动,这要是见了面,万一被有心人看到,说不定大哥的身份就得暴露了。”
大嫂只是先入为主,并不湖涂,听孟尹宁这样一说,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虽然心里有了新的猜测,但她又有点不敢相信,目光再次看向了岳文轩。
岳文轩点了点头,“尹宁说的没错,大嫂你应该也猜到了,我哥身边的那三个人,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身份。
其实你只要冷静下来,想想那两个孩子的年龄,应该也能猜到。
那两个孩子,大的十四五岁,小的也有十二三,这和我大哥出去的时间严重不符,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孩子?”
大嫂说道:“这倒也是,至少那个大的不会是他的孩子。”
“小的也不可能是大哥的孩子。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哥应该是潜伏在长安执行长期任务,这三个人应该是组织特意安排到他身边,为的就是给他掩饰身份。
两个孩子是否知情,我不敢肯定,但他身边那位中年女人,肯定知道他的身份。
也就是说,这个人应该也是一位地下党。”
听了小叔子的解释,大嫂已经信了八九分,心中的怨愤一扫而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么说是我错怪你大哥了?”
“绝对是!”
给了一个极其肯定的答复,岳文轩继续告戒道:“大哥的身份太敏感了,你千万不能私下里去接触他。
给我几天时间,我会想办法找到他,然后在私下里和他接触。
到底是怎么回事,等我和他见面之后,也就清楚了。”
今天听孙媳妇回来一哭诉,老太太也信了她的话,今天一下午,心里都挺难受,现在终于解释清楚,老太太也重新恢复了好心情。
她开口说道:“就听文轩的,不许你们私下里去找文煜,等文轩和他大哥见面之后,听听他怎么说,往后再做决定。”
老太太一锤定音,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岳文轩连续寻找了三天,终于还是把岳文煜给找到了。
他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张纸条拿出来,抽出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团成一个球,攥在手心里。
他不紧不慢的沿着大街向前走,很快就和岳文煜走了一个对头面。
几年没见,刚刚三十四岁的大哥还是很年轻,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来。
岳文煜离家的时候,岳文轩还是十岁的小孩子,如今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将近一米八的小伙子,变化太大,岳文煜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两人眼神对视的时候,岳文轩笑了笑,把手中的纸团快速的塞进岳文煜的衣兜里。
岳文煜向前走了几步,手伸进衣兜里,触摸到里面的纸团,并没有马上拿出来。
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这才把纸团拿出来,隐秘地打开之后,快速的扫了一眼。
纸条上写着:大哥,我是岳文轩,你要是有时间,今天中午十二点在正阳路的春满楼见面。如没时间,那就改为明天。
岳文煜很激动,这两天他正发愁怎么才能找到家人,没想到小弟倒是先找到了他。
让他意外又高兴的是小弟竟然还知道隐秘行事,显然是已经考虑到了他的敏感身份。
他看了看表,马上就到十二点了,他今天中午没什么事儿,便加快脚步赶往春满楼。
岳文轩早到了一会儿,已经提前定好了私密性很好的雅间。
他站在楼下,看到大哥过来,并没有主动说话,只是笑了笑。
岳文煜站在他的跟前,主动和他握手,同时告罪道:“不好意思,来晚了,今天下班迟了一会儿,见谅见谅!”
“没关系,我也刚到,咱们进去说话。”
走进雅间,二人落座之后,岳文煜这才露出激动之色,语速很快的问道:
“四弟,家里都还好吗?你们是什么时候来长安的?”
刚见面,岳文轩不敢把家里的事情告诉大哥,避重就轻的说道:
“来长安有一个月了,家里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大嫂还兼做卖卤肉的小生意,都挺好。”
岳文煜紧跟着又说道:“自从家乡沦陷之后,我就特别担心,生怕家里人出点什么事,后来家乡又遭了灾,我就更担心了。
真没想到,竟然会在长安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家里人都还好吗?都有谁跟着来长安了?”
岳文轩沉默了片刻,这才如实说道:
“奶奶、大嫂、家民、家英、清芳、清香,还有咱们村的岳家石,都跟着我来长安了。”
岳文煜的动作顿时僵住了,好半晌之后,他才眼圈发红的问道:“家里的其他人呢?”
“大嫂的娘家侄子结婚,我们这些人一起跟着去参加婚礼,正好不在村子里。
这天鬼子进村扫荡,其他人都被杀了。”
岳文煜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滚烫的眼泪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他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坐在他对面的岳文轩,虽然听不到他的哭声,却能看到他脸上因为极度痛苦而不断颤抖的肌肉。
这种极度痛苦却又极力压抑的表情,让岳文轩也忍不住跟着红了眼圈。
过了好一会儿,等大哥的哽咽声逐渐停止,岳文轩从空间里取出一条手帕,递给大哥。
岳文煜接过手帕,仔仔细细的把脸上的泪水都擦干。
然后闭着眼睛平静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心里的悲伤全部压抑下来。
“你们是怎么来到长安的,一路上应该没少吃苦吧?”
尽管岳文煜已经尽量让自己恢复平静,但嗓音还是有一些嘶哑。
“逃难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吃了很多苦,后来我们在距离洛.阳不远的一个小县城暂居,我在县城里找了份工作,家里也开始做售卖卤肉的小生意,生意还不错,一年下来没少攒钱。
我觉得洛.阳也有沦陷的风险,一个月前带着家人乘坐火车来到了长安。
现在已经买下了一座大宅子,我还在院子里专门修了一个小型防空洞,全家人都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四弟有钱买大宅子,还有钱修小型防空洞,说明确实不缺钱,这倒是让岳文煜放心了很多。
一大家人的重担都压在了小弟的肩上,他这个做大哥的,没帮过一点忙,他愧疚的说道:
“我手里还有一点积蓄,就是数量不多,我回去凑一凑,差不多能凑个两三千。
等我把钱凑齐了,咱们再见个面,我把钱交给你,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只能拿出这么一点钱来,岳文煜有点不好意思,但这就是现实情况,他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好办法。
他的工资不低,但每月结余的钱都用在购买紧俏物资上了,手里并没有积蓄。
现在全家都搬到了长安,他肯定要负起责任来,他准备每月都留出一部分工资交给小弟。
“看你的样子,手头并不宽裕,还是别勉强了。
家里并不缺钱,我手里有秘方,大嫂做出来的卤肉特别受欢迎,小生意做得很好,每天都能挣个六七百。
而且我和尹宁都有工作,我俩都在电讯局上班,我是维修科的副科长,她是发报员,薪水都不低。
你要是有手头不宽裕的时候,尽管跟我说。”
岳文煜看得出来,小弟说的是真心话,家里应该确实不缺钱,他便改口道:
“好吧,那我暂时就不给你钱了。
不瞒你说,我手头只有几百块钱了,还得留着用做这个月的花销。
我本来是打算找朋友借一借的,既然家里不缺钱,那我就不开这个口了。
免得因为这点小事儿,让人怀疑我的身份,那就不好了。”
“前几天大嫂买菜回家,在半路上偶然看到你,你身边还有一位中年女性和两个孩子,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
猜测只是猜测,肯定还得岳文煜亲口说出来才算数。
“我来长安已经有两年时间了,现在主管物资调拨,岗位很关键。
现在苏区什么都缺,尤其是一些管控物资,我这个职位很有利,能通过各种方法给苏区筹集到部分紧俏物资。
同时又很危险,说不定哪天就暴露了。
他们三个都是组织上给我安排的假亲属,用来掩护我的身份。
那天你大嫂突然出现,我是又高兴又担心,我怕你大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敢和她见面,只能选择暂时逃避。”
解释完之后,岳文煜郑重说道:
“你回去把实情和你大嫂好好讲一讲,别让她误会了。
我这样的身份,哪天要是暴露了,身边的亲朋好友都得跟着遭殃。
你有电讯局的身份,待会儿咱俩商量一下,找个不被人怀疑的借口,偶尔见一面倒是可以。
但家里的其他人就不要和我见面了,万一偶然碰了面,也必须装作不认识。
这件事的严重性,你肯定是清楚的,回去和家里人好好解释一下,不管他们能不能理解,都得这么执行。”
“这件事交给我好了,咱家的人都明事理,不会怪你的。”
岳文煜语气沉重的说道:“怪我也是应该的,我作为家里的长子长孙,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我却不在身边。
幸亏家里还有你能挑起重担来,不然的话,我真的无法想象一家老幼该怎么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