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晚上十一点钟了,主宅灯火通明,所有的佣人都没有睡,却没有一个人说话,连资格最老的阿姨都小心翼翼地,接过陈羽和陈墨的外套,在陈墨耳边轻声说:“陈先生在二楼书房,等你过去。”
陈墨点点头,抬脚往二楼走。陈羽担心地喊了他一声,陈墨顿了脚,回头看他,见他眉头紧皱,张了张嘴,低声道:“……你和我不同。斟酌着点。”
陈墨嘲讽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径直走到二楼去了。书房的门没有关死,里面的灯光很暗,只有书桌上的台灯是开着的。陈墨进门的时候打开了主灯,瞬间把整个书房都照亮了起来。
陈父坐在书桌后面,明明是娱乐界的大亨,却偏偏是一个严肃到无趣的男人,眉间刻着深深的川字,即使对家人也很少表达一点温情,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以外的地方。如果再年轻一点,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后面偶尔还会流露出对陈墨的敌视。说敌视也不对,更像懊悔、敌视、愧疚等混在一起的复杂的矛盾体,钢印一样刻在了陈墨的心里面。
“爸,你叫我。”陈墨抹掉眼中的情绪,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两父子面对面,像是镜子的正反面一样,脸上的神态也好、五官棱廓也好,都达到了一个极高的相似度。比起继承了母亲大部分五官的陈羽,除了那双桃花眼,陈墨身上已经很难看到母亲的影子。有时候陈墨也会想,如果他长了一张陈羽那样的脸,那些糟糕的记忆是不是会好上一点。
陈父没有跟他说什么父子情深的话,直接把一本东西扔在了书桌上。陈墨很粗略地翻了一遍,大都是他最近和牛郎搂搂抱抱的照片,还有他在牛郎店消费的账单,没有杜叶青。他微微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把本子合上,抬头去看陈父的脸。陈父的声音也和他极像,只是比他的更低沉上一点,问他:“玩玩而已?”
陈墨大方地点头承认了:“玩玩而已。但性向是真的,我只对男人有感觉,我和哥一样,都是同性恋。”
陈父太阳穴的青筋爆了起来,手骤然收紧握成了拳,紧紧地盯着陈墨的脸,不知道想从那张脸上得到些什么,又毫无征兆地站起来,“啪”的一声给了陈墨一巴掌。
这一巴掌起码用了七八分力,打得陈墨半边耳朵嗡的一声,眼前绽开了烟花。右脸颊先是觉得麻,然后才慢慢针扎地一样疼了起来。他没有去捂被打到的地方,就这么坐在椅子里,抬起头对上了陈父愤怒的眼睛。陈父气得整个人都发着抖,一只手指着陈墨,咬着牙,从喉咙里面挤出变调的声音:“你和你哥,只有你不行,听到了没有?”
陈墨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手紧紧地抓着扶手,直直地看着父亲的眼睛:“我和陈羽的血管里流着一模一样的血,凭什么?”
又是“啪”的一声,陈父毫不留情地打了陈墨的另一边脸,把他整个头都打得偏了过去。陈墨一动不动地站了几秒,隐约听到父亲在说什么“她……生下来……难道……”,耳边却是嗡嗡的杂音。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鼻子里面流了出来,他伸手摸了一下,是鼻血。
耳鸣慢慢退了下去,陈父的话却只听到了最后的“只有你不配让她失望”,陈墨轻而易举就能猜到他中间说了些什么,心里面一片冰凉,这样的冰凉渗透到脸上,让他僵硬的冷笑了起来。陈父的脸颊抽动了一下,问他:“你笑什么?”
陈墨又擦了一下鼻血,道:“您忘了么?陈羽的性向早就确诊了是从娘胎里面带出来的,我们现在怎么样,难道不都是她给我们的么?”
陈父的瞳孔很明显收缩了一下,似乎被刺到了什么痛处,骂了一声“大逆不道!”,突然从书桌上随手抽了一本书,铺天盖地地朝着陈墨砸了下来。陈墨没有躲,拿手护住头,被书抽得砰砰作响,咬着下唇一声都不吭。他越不吭声陈父就越气,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没有轻重,光是书和身体相碰撞的声音就听得守在外面的人心惊胆战。陈羽心急如焚地等了几分钟,连陈墨的一声半响都没有听到之后实在忍不住冲到了书房里面,一把拉住气昏了头的陈父,扣住他的手,急道:“爸,爸,再打要出事了,您冷静一点啊!”
陈父喘着粗气,让陈羽放开。陈羽干脆松开了他,挡在陈墨前面:“都是我做哥哥的没做好,爸,你打我,别打陈墨。陈墨他……”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陈羽脸上浮出复杂的神色,抿起了唇。这样的神色浮现在和母亲神似的脸上,似乎触动到了正在气头上的陈父,让他愣了一下。陈羽回头打了个脸色,阿姨赶紧走过来,心疼地扶起陈墨,把他从房间里面扶了出去。陈羽赶紧抽走了父亲手里面的书:“您消消气,我让阿姨泡茶过来,明天再慢慢谈,别气坏了身体,成么?”……
陈墨被扶回了自己的房间里面,一手把他带大的老阿姨急得直流眼泪,要给陈墨上药。陈墨忍着疼,让阿姨回去睡,然后反锁了门,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面。
房间里一片黑暗,没有开暖气,冰凉凉的,和过于十几年的每一个冰冷的夜晚一样。明明是他熟悉到骨子里的东西,这个时候却让他难以忍受了起来。他从床头柜里摸到烟,手有些发抖地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控制不住地掏出手机,在数字盘上按了一连串的数字,却又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很久,没能按下去。
手机这时候反而自己震动了起来,有新的短信进来了。他心跳狠狠地漏了一拍,点开了那条信息。
“你睡了吧?法国现在正是日落的时候,天气很好,想你。今天怎么没有来送机?”
陈墨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久久地盯着手机,嘴角慢慢有了一点微笑,四肢放松地摊开,倒在了床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