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花的事谁都愿意做,曹操一败,孙权的兵马就闻风而动,向着残军的方向撕扯了过去,派往平安汉的使臣也带着满满三马车的礼物站在了公主府的门口。
大概是把我和孔明的夫妻关系纳入了考虑,孙权派了诸葛瑾来做修好的使臣是:“公主嫁入我诸葛家多年,如今终于得到机会亲见。”由于政治立场不同又相距千山万水,我虽然对诸葛瑾的生平过往十分了解,却一直未曾见过真人,只知道是个面长似驴的敦厚男。“诸葛恪得驴”的故事在后世流传甚广,哪怕孔明和诸葛均的长相十分出色,我也不敢对诸葛瑾的颜值抱有太多期待。
一个因为脸长被江东同僚们群嘲的耿直汉子,想想就觉得十分悲情。幸而诸葛瑾性情豁达,并未将这件发生在半年前的羞辱放在心上,反而与有荣焉地介绍他聪慧的儿子诸葛恪,夸他“少有才思,强于其父”。
习惯了三国土著没有原则的自谦,我对于诸葛瑾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地夸自家儿子的画风略微有些适应不良。不过,鉴于他选择拿自己来做对比对象,我不禁莞尔:“可惜瞻儿跟着他爹去了前线,不然倒可以跟着堂兄一起玩了。”
诸葛瑾比孔明年长七岁,长子诸葛恪生于建安八年,正好比诸葛瞻也大了七岁,如今已经是一名十二岁的少年郎。估摸着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叛逆心理严重,不耐烦陪着长辈寒暄,我特意命秋爽陪他去后院散步。谁知这小子是个自来熟,咧开一口白牙央求道:“婶母,我听说您府上有只名唤跑跑的小犬,是赤壁之战时叔父与周都督作赌赢来的,不知可否抱来借我玩玩?”
诸葛家的孩子,果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明明长地一点都不像,但他开口的瞬间,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瞻儿的影子。听说诸葛恪在江东有神童之名,也许是因为自视甚高,总是有意无意地与同样年少成名的周瑜作比较,卯足一股劲要胜他一筹。跑跑是周瑜技不如人的证明,所以这个熊孩子打定了主意要抱一抱这只有名的京巴狗。
侄子第一次向我提要求,于情于理我都不好拒绝,只好吩咐狗奴看好跑跑,让秋爽带着诸葛瑾去耳房与狗狗培养感情。
其实也是蛮心疼跑跑的,以前诸葛瞻在汉中的时候,隔三差五地被诸葛瞻拔毛拉尾巴当马骑,好容易熬了五年诸葛瞻终于被他舅舅带走了,居然又迎来了个对它颇有兴趣的诸葛恪。哪怕年纪已长的诸葛恪不似表弟那般暴力,但以跑跑能趴着绝不蹲着的个性,它真的只是想做一只在角落里默默晒太阳的美狗狗好吧……
诸葛瑾含笑道:“天纵将军的轶事即使我远在江东也有所耳闻,瞻儿天姿卓绝,有孔明当年舌战群儒之风。”夸完了儿子夸侄子,我注意到他的神情中有一种“我诸葛家后继有人”的欣慰。作为一族之长,族中子嗣都有出息大概是他一生最大的夙愿。
我温言道:“瞻儿还未便见过伯父,将来若得见,该让他给你和大嫂磕头才是。”
诸葛瑾嘴上虽推却,脸上却忍不住乐开了花。不过,诸葛瑾此番来平安汉主要是为了巩固刘孙联盟,略微叙过了家常,便提起政事道:“月前曹操集聚大军妄想染指荆襄益,公主派崔州平来江东邀江东一同抗曹。可惜当时正值海盗肆虐之际,孙将军忙着巩固海防,无力相助,近日方才抽调出兵马北上,还望公主莫怪。”
我皮笑肉不笑:“哪里哪里,盛阳还需谢过孙将军的鼎力相助!”
我派崔州平求援不过是为了保全孙刘联盟的面上情,本身也没指望孙权会与平安汉同仇敌忾,如今诸葛瑾既然编了个借口给我,我便顺水推舟,两家算是合力将这一页给翻了过去,仍旧是一个战壕里的好兄弟。
不过,到底是江东理亏,诸葛瑾此行有赔罪之意,因此带来许多珍奇礼物。除了送给我和刘曦的拜礼外,还有一马车专门捎给孙尚香的东西。诸葛瑾为难道:“带的都是王妃爱吃爱玩的江东土仪,临行时,孙将军特意嘱咐我要亲自送到王妃手中……”
孙权并不傻,我假借孙尚香的名义给他传递消息能瞒他一时,却瞒不过他一世。以他的智慧,刘曦在前线一冒泡就该想到孙尚香处境堪忧,但之前刘曦借着孙尚香政变的由头将王府里里外外都清洗了一遍,孙权在孙尚香身边安插的眼线未必还能发挥作用,因此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孙尚香目前的处境。诸葛瑾名为送礼,实际也有打探消息之意。
好在前线已经大捷,此刻正是刘孙联盟最坚固的时候,我已无需忌惮孙权拿孙尚香的软禁来做文章:“当日王爷……”简单地将政变的事向诸葛瑾做了说明,大手一挥便给他开了方便之门。
诸葛瑾连声谢过,自去看望了孙夫人,绝口未提替她求情的话。
夏绿一边替我梳头一边禀报道:“听守着的婆子说,夫人见到诸葛大人激动无状,大骂王爷——呃,及公主,诸葛大人劝说无果,她还掀翻了矮塌,幸而公主有先见之明,事先收走了她房内的碗杯器皿……诸葛大人无奈,只在房内坐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告辞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诸葛瑾后来可有去拜访什么故友?”虽然是亲戚,但他到底是江东的人,各为其主没什么好说的,该防还是得防着。
“不曾。”夏绿的巧手不知怎地往内一扣,一个干净利落的飞云髻便坠在了我的头顶,“也不曾有大人登门,但方才有茶博士送口信来,说均先生已经进了城,目前在城东宅院中歇脚。”
因为诸葛瑾难得来一次平安汉,所以他很早便修书给诸葛均,希望他能携妻带子来汉中相聚。我晚间特意在公主府内摆了一桌团圆饭,给两位远道而来的兄弟接风洗尘。
平心而论,诸葛家十分注重家族观念,即使远隔千山万水,孔明与诸葛瑾、诸葛均也联系不断,不曾因为距离而懈怠。假如孔明也在汉中,他大概能体会到难得的亲情。但是可惜,对我来说,诸葛瑾与陌生人无异,而诸葛均惦记着许久不见的哥哥,只同我打了个招呼就坐到诸葛瑾身边跟他拼酒去了,留下个林月洁与我大眼对小眼。
“多日不见,公主越发年轻动人了。”林月洁就坐在我的下首,殷勤地奉承我的美貌。
“哪里哪里,弟妹亦是光彩照人。”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我恨不能同林月洁老死不相往来,但顶着层亲戚关系,也不得不投鼠忌器。自从随诸葛均搬到了岚山书院,我一年也见不了林月洁一回,但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执念,每半月必有一封请安信寄到公主府,令我不厌其烦。我无数次提过可以不用如此频繁,但她仍然不改初衷,与此相对应的,提要求的时候也是毫不含糊——她的妹妹林月萍已入婚龄,指望我能帮她栓一门显赫的好亲。
我不由问了问:“不知弟妹想给月萍找个怎样的人家?”
林月洁笑意盈盈:“依民妇之见,郭议郎仪表堂堂,敏而有知,与月萍年岁相仿,堪为良配。”竟是看上了郭嘉的儿子郭奕。
我一时语塞,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但像颍川郭氏这样的世家对于林氏来说也太高不可攀了些。当初林月洁能嫁给诸葛均,一来是正巧赶上了诸葛家势微的时机,二来也是托了长辈间有旧、俩人青梅竹马又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福。这样的成功不可复制,别说有郭嘉这个如日中天的爹加持,哪怕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远在颍川的郭氏族长也不见得会把除了铜臭味以外一无所有的林家放在眼里。林月萍想与郭奕结亲,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她偏偏毫无自知之明:“郭议郎阿母早逝,月萍一嫁过去便可当家作主,不用受婆婆磋磨。公主也知,民妇仅月萍一个妹子,实不愿她受半点委屈……”
……这好处还用你说!没看这几年各路媒婆都快把郭家的门槛给踏碎了。
我婉拒道:“郭奕为人狂放,曾放言想找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妻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需下苦功,林月萍从小娇生惯养,被宠地无法无天,女学更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根本不符合郭奕的标准。
林月洁却不以为意:“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容得小辈置喙?公主与郭大人相熟,又是千金之体,倘若开口保媒,此事何愁不成?”她许诺今后会给林月萍精选四个精通四艺的丫环做通房陪嫁,保证不会委屈了郭奕。
槽多无口,这回我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了,直接断言她喝醉了,便不再理她。幸而诸葛恪是个机灵的,看出这个婶母不靠谱,帮着打了半天圆场,方才使场面不至于太难看。
可诸葛恪也不是个肯做白功的,事后他故意凑到我耳朵边上来邀赏:“跑跑今后产小犬了,可否赠一只予我?”
……这话怎么说起?“你说晚了,喜欢跑跑的太多,它的孙子、曾孙子早被人订完了。”
“您便让我插个队呗。”诸葛恪毫不气馁,神秘兮兮地道,“婶母您不知道,上回叔叔赢了周都督,都督一直不服气,老在面前耀武扬威的,我也想抱只跑跑的儿子去气气它。”
……你骗鬼呢!周瑜有那么空,跟个十二岁的孩子计较!
不过,到底经过住这小子的央磨,将跑跑还没影的儿子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