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一发而动全身。
更何况西域那么大一块地,稍微有些动静自然也是使得一些沉淀下去的渣滓,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堵不如疏。
这是大禹留下的智慧。
这也是斐潜制定策略的底层逻辑。
强行遏制,或许有用,但是只能说是暂时有用,就像是在封建王朝之中一直被压抑着的民怨民愤,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都不会产生什么问题,但是一旦爆发出来,就会导致整个封建王朝的崩塌。
华夏历史上几个大王朝,最终都垮塌于不断积累的民怨。民众对于自己的国家失去了信心的时候,无疑就是这个国家最为危险的时刻。
如果说春秋战国之中的典故,没有让华夏人注意到,那么秦二世而斩,至少就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个问题了,而东汉的黄巾大乱……
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然后还可以继续蒙上眼,当做问题不存在?
现在斐潜就将蒙眼布都扯了下来。
斐潜知道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因为知道,所以他思考。
因为多思考,所以他试图做更多的尝试。
他提意见,但是他现在同样也在找寻解决的办法。这是他来东汉之后的一个根本上的改变。在后世,他也同样有不同的意见,有满腹的牢骚,会在网络上喷着骚话,批判这个指责那个,可是他在那个时候,只有意见,没有建议。
现在他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并不好走,但是斐潜依旧咬着牙走了下来。
可是问题是有些人明明是已经被人扯掉了蒙眼布,但是他们依旧会自己重新戴上去……
青龙寺之中,如今就有人对于斐潜大加抨击。
有人顺着斐潜步伐在走,但是他们一边跟着走,一边还会骂。
端起碗吃,放下碗骂。
『此乃骠骑之过也!』
一名士族子弟,清了清嗓子,闪亮登场。
他穿着一身淡黄色的长袍,脸方须顺,唇红齿白,头上戴着的是长安金禄坊出产的金丝士子冠,也就是去掉了梁柱的小型进贤冠,有金丝勾勒边缘,相当耀眼。腰间悬挂着西域香囊,香囊表面有以银线绣出来的胡女婀娜舞姿,在阳光下闪闪烁烁。腰带上还有镶嵌的玉石为扣,再加上手中的描金扇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扇着,多有几分的风流倜傥,光看外表,确实宛如谪仙一般。
此人一脸的悲痛,满怀的怜悯,然后扯直了嗓门高呼,『天可怜见!西域百姓甚苦是也!此真皆为骠骑之过也!欷吁哉!』
此等高论一出,自然便是引得不少人乌泱泱的聚拢而来。
东汉的娱乐项目少啊,看热闹么,大家都很是欢喜。
『呦!这不是张兄么?』有人认出了此人来,便是打个招呼,『怎么张兄今日……穿着不凡啊……』
张氏士子咳嗽了一声,『圣贤有云,莫要以貌取人!衣装乃小道,今日某来青龙寺,乃欲与诸贤论国之大道是也!』
一身亮闪闪,是有代价的……
这一身行头当然不便宜!
张氏子心中也是在滴血,这么租借一套的行头,押金就不提了,五天的租金就要五千钱!
每天一睁眼就花出去一千钱,简直是要了他的命,割了他的肉一般,痛得他咬牙切齿,对于骠骑越发的痛恨!
该死的骠骑,怎么不将那些高价售卖货物的商贩全数都抓起来?难道骠骑不知道这些商贩卖得那么贵么?既然骠骑知晓,为什么骠骑还任由其售卖高价?这都是骠骑的错!
是,他可以不租,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觉得自己要吸引眼球,要博得更多的人点赞,不穿得闪亮一些,怎么会有人看?没人看怎么会有人发现他内心的优秀,满腹的经纶?
为了穿这一身的行头,他省吃俭用……
就是为了今天!
看到人聚集得多了,张氏子脸颊有些微微涨红,扯了脖子,将描金扇啪的在手中一拍,『诸位!今日某夜观天象,见贪狼星大盛!此乃兵祸之兆也!当应于西域!天可怜见!西域百姓方靖未久,便是又遭横祸!呜呼!吾等百姓,何辜哉,又是何其苦啊!』
此言一出,便是不少人纷纷跟着感慨。
张氏子心中顿时窃喜,脸上还要摆出一副伤痛表情来。先声夺人,这就是大义!
只要提及百姓,自己就是稳了三分!
『西域纷乱不定,商队绝断,经贸不通,尤为小损也……』张氏子啪啪的拍着描金扇,为自己的言辞来增强气势,『迁于西海之百姓,方为大憾!黎民惨遭横祸,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惨不忍睹啊!某每每想起此事,便是心如刀绞……』
场面有些寂静下来。
围拢在张氏子周边的人左右看着,似乎在看着旁人的表现来决定自己要采用什么表情一般,明显是对于张氏子方才说的话,并不是太有共情。
也就自然没有出现一群人跟着张氏子感叹的情形,这让张氏子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不由得有些卡顿,说不出来了。
『呃……』张氏子眼珠子左右晃动了一下,然后有些明白了过来。围拢在他身边的这些士族子弟都年轻,或许是还没感受什么生离死别,或许是对于更为基层的黔首根本不在意,又怎么会对于西域百姓的生死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他们更在乎的是钱……
因为西域这一段时间出现了问题,所以西域的各项商品的价格都在上涨,这就导致了这些士族子弟要花更多的钱才能获得和原本一样的西域之物。他们需要开文会,置新衣,还需要饮美酒,骑宝马,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现在花在西域商品上的钱多了,自然其他方面的钱就少了,这使得这些士族子弟很不开心。
张氏子眉眼一动,迅速转变了策略,『西域生乱,民生凋敝!物价盈沸,百器虚高!长此以往,其害甚也!』
『对啊,可不是么!』
『张兄言之有理!』
这一下便是有回应了,一时之间乱纷纷。
起哄么,谁不会啊?说两句,反正也不要钱。尤其是张氏子说到了他们心头上,这年头钱难赚,却好花,居长安大不易啊,家里带来的钱财哗啦啦流出去,自己又没有多少进项,按照道理来说既然花不起就控制一下自己的欲望,可问题是谁想要控制自身欲望?凭什么不是旁人去控制?自家还是想要吃喝玩乐,还要少花钱,甚至不花钱,那就完美了。
『西域之物,如今太贵了!』
『香料都翻了四倍了!真是抢钱啊!』
『对,对!连原本西域胡女缠资都……呃,你们都看我干啥?』
『……』众人诡异的安静了片刻。
『诸位,诸位!』张氏子见有些歪楼了,便是连忙往回拉,『今日西域之乱,盖因吕奉先行乱而生!而吕奉先何人也?并州一武夫是也!不明道理,贪享成性,此等之人如何可以堪大任?!既然不可为用,骠骑偏偏委其为大都护,敢问孰之过也?』
众人哗然出声。
这个角度,犀利啊……
而且这么说起来,似乎确实有些道理?
『如今骠骑代天子统御并雍凉,自当兢兢,岂可以感情用事?如今西域之乱,骠骑有用人不明之过也!此乃其一!』
见众人开始议论起来,张氏子更加洋洋得意。
『其二,既任吕奉先,又未有监察,由其西域胡作为非!骠骑既然为西京百官之长,当有提醒,纠正,监察,制止之责,然骠骑何为之?此乃骠骑纵容之过也!』
『天下如今方渐靖平,地方才生息未久,何其不易也!而骠骑明知吕奉先于西域倒行逆施,竟然未能及时处置,以至于如今西域生灵涂炭,百姓哀苦!百姓何其无辜!此乃骠骑之过三是也!』
『如今郑公有恙,直谏无人!某虽不才,然不忍见西域不宁,三辅不安!不愿见百姓困苦,黎民倒悬!不避讳骠骑之过,尚书之失!故今日直言而谏,直刺过失!』
『诸位,诸位!』
『某有一谏,诸位静听!』张氏子见时机成熟,便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写满了字的书卷,手抖抖的将其展开,大声朗读起来,『今有西域乱,民当直谏声!早诛奸巧佞,以清西域政!有益国家事,忠言不惜身!害于社稷者,骠骑岂能任?边事之废坏,皆原于功罪赏罚之不明!赏罚之不明,皆因于吕氏职任之所过!职任之所过,皆因于骠骑有眼之无珠!』
『噫!骠骑握重权,诸臣顺从固不足怪,然郑公之后,竟无直谏之人也!西域之吏,乃畏吕奉先之威而慎言,惧吕氏之毒而害身,宁郁怏而终日,未敢畅快而明言!凡事惟听命于吕氏,不敢持正为民抗争,是故虽为吕奉先所积威所劫,然于骠骑亦不可谓之未有过是也!』
『吁呼!西域之吏,畏惧吕氏之威,不足以怪也,然以骠骑之能,聪明刚断,岂有其隐恶而不知悉乎?骠骑含容于吕氏之所恶